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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叶】城市地平线

·都市白领Paro

·给@滴溜的周叶G文

·本宣

City's Horizon  

  00

  人是被裹挟的，每个人都是。

 

 

  01

  周五，周泽楷像任何一天一样，穿越拥挤的人流，挤上高峰期可怕的地铁，乘上氧气稀薄的电梯，来到他的办公室，开始工作日最后一天的工作。

 

  软件工程的工作并不枯燥，周泽楷认为他确实是喜爱这份工作的，从大学出国，深思熟虑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之后，周泽楷基本就定好了自己人生的框架，要拿当时的框架和现在他所拥有的来做比较的话，可以说是只多不少，现实充足。但是，即使这样，有时候他还是会觉得疑惑，觉得自己有些被困住了。

 

  ——周泽楷觉得自己被困在这个充满钢筋和水泥的巨兽里……城市很大，却又像个孤岛。玻璃大厦里的同事们忙碌又匆匆，除去工作之外，鲜有交流。

 

  周泽楷是个沉默的人，但他其实并不习惯人们这么疏离。人是群居的动物，怎样的环境造就怎样的性格，而很多事情，也不是出于一个个体的自我意识，而是被成千上万相互关联而且引发行动的事实因素所控制。——人会被环境侵袭，一点点被吞噬，变得麻木而缺乏目的。

 

  周泽楷一定不是一个容易变化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非常笃定的人。他在国外那段时间让他变得非常非常坚定自己，因为身边确实有一部分单纯的有钱人，心思不在学习上，却又很喜欢拉着他一起玩，他得在存在感十足的青春颓废里保持自我，这是十分艰难的。当然，也就是这些十分艰难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周泽楷，同时也是为什么他在觉得困惑，他在感觉到压迫的原因。周泽楷的自我规划很严苛，因此他能感觉到这些细微的不安定。他在担心这份疏离会改变他，让他变得冰冷而坚硬。

 

  要反抗，自然就会比顺从更加累一点。周泽楷倒了一杯咖啡，站在三十五层楼的玻璃落地窗望外面看下去。人群很拥挤，十字路口的车子也挤成一堆。

  

  而最后，他的视线终于又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02

  周泽楷常常看见这个人。

 

  三十五层楼，近百米的高度，他只能看清这个人的衣着和模糊的发型。这个人出现在十字路口的时间正好和周泽楷公司午休的时间重合，再者他是唯一一个站在涌动的人群里静止不动的人，时间久了，周泽楷自然就对他有了印象。不过也就只是有印象而已，周泽楷基本能知道他是站在那个路口拍照，但有时候，他手里又什么都没有拿，就坐在自行车道和人行道交汇的路障上，或者靠在路标的立杆上抽烟，不知道在看什么。

 

  周泽楷看着这个人因为秋天转凉的天气而穿上了衬衫，灰色衬衫卷起了袖口，露出一截亮色的手臂。今天他带了一台很专业的单反，狙击枪似的，有很长的镜头。

 

  周泽楷看着他的镜头在人群中快速地扫动着，觉得好像他按下快门就会有一个人应声倒地似的，看着看着，突然有点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就拿了手机来打开相机，把画面拉到最近，终于在有些抖动的镜头里看见了他稍长的头发，很细长的手和胳膊，然后，看见了他忽然转过来和周泽楷视线重合的镜头。

 

  周泽楷轻轻皱了眉头，他们隔得太远了，那个人没理由这么清晰地对准自己。周泽楷继续在镜头里看了一会，快速地按了几下快门，然后放下了手机，继续朝那个方向看过去，那个人还持续了一会这个姿势，然后平缓地移动着镜头，转向了其他的地方。

 

  从这一天起，周泽楷对这个人的关注度开始一路飙升。

 

 

  03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用在这里并不恰当，但是道理确实是相同的。

 

  两周后的某一天，周泽楷从信箱里拿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最简单的那种中国邮政发行的牛皮信封。信封里的东西很薄，有一定的硬度。虽然毫无线索，可周泽楷还是第一样想到了相片的手感，然后想到了那个神秘的角色。

 

  电梯里他一直捏着那个信封，没有打开。像一个莫名其妙的秘密，甚至不愿意它泄露一点点给别人。这其实是很奇怪的，毕竟这都没有被确定是来自谁的信封。周泽楷当然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他这样不能释怀，但他想，马上就会知道了。

 

  电梯的显示屏上显示了三十五层，周泽楷侧身挤出了电梯。

 

  离谜底揭晓还有七十五步。

 

 

  04

  周泽楷和往常一样，用七十五个稳健的步伐走到了办公室，然后他打开了电脑，没有着急着拆信，先在开机的时间里拿出手机打开了相册，从里面挑出之前抓拍的楼下那位先生的两张照片，细细端详了一会，好像要从那几个简单的像素里面找到什么奇怪的线索和联系。他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放下手机，打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纸张。

 

  确实是相纸，也确实是这个人，事情和周泽楷想的没什么区别。

 

  相片是洗出来的，带着相片特有的质感，捏在指尖轻微的粘手。周泽楷在这个感觉过去之后，才把视线转向了相片的内容：深色调的高楼大厦霸占了画面的大体，玻璃反射出冷色的光亮，相片的左侧是高楼的某一层，避开所有杂乱的桌子和个体，只有一个微微侧着身子的人。周泽楷当然知道这是他自己，但这不是自己和那位先生对上镜头的那一天，这时间比那还要早很多。对，这时间还要早得多，周泽楷想了想，突然觉得这事情有意思起来。

 

  相片里的他侧着身子，穿了他常穿的灰色短袖，黑色的九分裤，下面一双最简单的球鞋。画面的比例选得十分随意，但动作掐得刚刚好，周泽楷正好半个人站在阳光下面，手微微抬着，小拇指的指尖碰着玻璃。——明明很轻松的动作，却让人觉得有些压抑。玻璃是透明的，手却伸不出窗外，小动作的艺术张力被定格的仪器放大了几百倍，成为一张会诉说故事的相纸，被制作者以一种神秘的手段寄回到了周泽楷的手里。确实，这里表达的东西和周泽楷当下的心境是一样的，总体情况当然是顺利，但是并没有感觉到除了成就感之外的快乐。

 

  并没有受到限制，但是感受到了禁锢。隐形并且轻微的困兽之斗。

 

  对于这个人，周泽楷没有往跟踪狂的方向去想，虽说这可能是一般人的第一念头，他只是想到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周泽楷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不仅仅是因为这些简单的“我想到了他就做了”的事情，而是因为这位先生整个人给周泽楷的一种虽然十分模糊，但是又极其有特点，让人印象深刻的感觉。周泽楷甚至擅自给了这个人一套完整的设定，他应该有些懒散，做动作的时候会漫不经心，偶尔也会有些小犀利，但那些会是善意的，相关的毫无来由的设定还有很多……想到这里周泽楷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了，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感情用事的一天，而且还是对一个自己几乎毫无了解的家伙。

 

  这事情真是太古怪了。但是周泽楷看着自己手机里那个人的照片，第一次有了去楼下认识这个人的冲动。然后他把相片翻过来，看见后面用黑色的签字笔写了几个字，字体清秀，有点儿潦草，内容也简单得一塌糊涂，

  

  ——我还挺想认识你的。

 

  你看，巧合一旦发生了，

  就从来不会显得太多。

 

 

  05

  周泽楷是一个行动力非常强的男人，事实上大多数成功的男人都有着非常强大的行动力，周泽楷在这一点上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他收到信件的当天中午，就做了决定，下楼去逮住那个神秘的家伙……不不，当时周泽楷脑子里出现的并不是“逮住”这样的词语，更类似一点的话，应该是一个“见面”这样温和的字眼。虽然周泽楷直到真正和这个人见面，都不能确定当初这几张照片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确实是没有做过任何负面的猜测。在这个事情上，他很简单的只是觉得好奇，然后觉得新鲜，最后，想要去弄清楚。

 

  这一天在公司食堂吃完了中饭，周泽楷就没有再回到三十五楼，而是直接下到了大堂，走到街角的星巴克买了杯咖啡，然后用手机回复了几个早上收到的邮件，自始至终，目光没有离开过那个神秘人常常在的那个路牌。

 

  路牌旁边人来人往，周泽楷开始有点担心自己会错过他，从挤挤挨挨的人群里看过去和从楼上的俯视角度看过去的视角差异很大，平视的时候人群太拥挤了，周泽楷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认出一个熟人，更不要说一个自己只有些模糊印象的陌生人。但显然他担心得太多了，当最后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周泽楷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今天穿了一件白T恤，外面加了一件暗红色的棉衬衫，头面的头发扎了个小辫，整个人充满了艺术家气息。

 

  周泽楷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最后一点咖啡，然后起身，走出去与他见面。

 

 

  06

  周泽楷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继而秋天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个人静静地站在街口，衬衫的颜色像一丛枫叶，和这个世界一样，在对的时间充满了对的味道。

 

  周泽楷慢慢地走过去，而那位先生在周泽楷走去的途中就把目光精准地投向了他，并且给予了周泽楷一个充满意味的微笑。周泽楷不觉得奇怪，这似乎是应该的，他们就像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在任何一个街角相认都不是意料之外。而这位先生的面容，也和周泽楷之前想象的没什么差别，一样的有些懒散的眉梢，一样的有点狡黠的眼睛，一样的漫不经心的嘴角，一样的灵动聪慧的微笑。只是，他长得甚至要更加好看一点，面容精致，不是女气的漂亮，而是很干净的好看。

 

  周泽楷走过去，站到他的旁边，然后他放下手里的相机，靠在路牌杆子上侧着头端详周泽楷，最后说，

  “偷拍不是个好行为，我承认错误。”

 

  周泽楷不知道他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是来维护肖像权的，愣了一会摇了摇头，然后翻出手机来给他看自己手机里他的照片。

 

  这位先生接过去手机，放大缩小看了好一会，评价道，

  “拍得真烂。”

 

  然后周泽楷哭笑不得地接回自己的手机，界面已经停在通讯录上，这位神秘先生刚刚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名字，——他叫叶修。枫叶的叶，不修篇幅的修。

 

  “叶修。”

 

  “周泽楷。”

 

  周泽楷重复了一遍神秘先生的名字，然后叶修就自然地接上了周泽楷的名字。周泽楷想问叶修怎么知道的，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叶修理所当然地慢悠悠继续解释道，

  “你想问我我怎么知道的，我知道。”

  “我问你们前台的小姑娘，说你们这里新来不很久一个大帅哥，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周泽楷轻轻皱了皱眉头，又慢慢松开来变成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叶修看着他，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街头人来人往，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就这样站在汹涌的人流之中，对视着微笑，这场景未免太有意思了一点。然后叶修举起相机往街道的尽头扫过去，问周泽楷，

 

  “试试明天和我一起看日出？”

 

  这邀约来得霸道又毫无道理，

  周泽楷想都不想，回答了一个字，

 

  “好。”

 

 

  07

  初秋凌晨的气温已经是需要加厚外套的数字了。周泽楷早上爬起来，简单穿了个圆领衫，外面套了件连帽衣就出了门。

 

  他见到叶修的时候，日头已经快要升起来了。叶修一把拉上气喘吁吁刚赶到的周泽楷，顺着一边的消防楼梯就往上爬，他自己体力也不行，拉了一会就变成了周泽楷拉他。两个人爬了好多好多楼梯，上了周泽楷公司大厦对面小高层的顶楼。

 

  叶修领着周泽楷到天台的边缘，几乎贴着边儿在走，周泽楷心里慌兮兮的，一直紧紧抓着叶修的手腕，怕他不小心掉下去。等叶修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周泽楷才往自己面前好好看了看。城市一望无尽，高楼矮楼鳞次栉比，天空不是最漂亮的蓝色，太阳还没有爬上来。周泽楷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他心里想的日出，总归是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的那种日出，不是这样，没有地平线，也没有一瞬间出现的光芒。

 

  叶修瞄了周泽楷一眼，嘴角得意地翘起来，

  “别急，还要一两分钟。”

 

  周泽楷看着天边已经泛起金黄和红色，知道很远的地方太阳已经露出了月牙的笑容。然后慢悠悠的，刺眼的光亮才从几座楼房房顶冒出来，周泽楷心里有点感动，但终究是平静，这样普通的场景，实在难以让人心里起波澜。

 

  叶修数了六十秒，扶着周泽楷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

 

  然后眼前的场景，才算是让周泽楷心里全是波澜，永生难忘：阳光已经足够强烈，对面大楼的影子投在几座玻璃大厦上，太阳同时映在好几座摩天大陆的玻璃上，几个太阳全都明晃晃的，刚好从影子的地平线里升起来，灿烂，而且美好得不切实际。这样的场景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超现实，然后是震撼，最后，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感动。

 

  周泽楷转过身去想和叶修说句什么话，叶修却做了噤声的手势。

 

  所以不再谈论，直到地平线沉沦。

 

 

  08

  阳光太过于强烈之后，对面楼房的影子终究还是消逝了，变成一些无力的阴影，再没早上那样浓墨重彩。

 

  周泽楷最终想要走的时候，叶修已经不在他身后了。

 

  楼梯口留了一张宝丽来相纸，是周泽楷被阳光簇拥的背影，相纸下面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字，周泽楷拿起来的时候蹭花了一点，写得是，

 

  我们共有一个地平线，来找我。

 

 

  09

  周泽楷把相纸放进衣服口袋里，看向对面的楼房，——充当地平线的楼房，那所他觉得冰冷极了的大厦，他工作的地方，

  然后慢慢地笑起来。

 

 

  10

  他记起来了，自己似乎确实有一位上司。

 

  名字叫做叶修。

 

 

  枫叶的叶，不修篇幅的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