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从此我无法倾听坂本先生的一生绝唱。
00
这不是一部让人愉快的影片，或者说，这片子没有任何一个镜头让人快乐。
01
1942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在亚洲各个战场，所向披靡。
在南洋爪哇岛上一所日军战俘看守营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我不曾见到的凄美和哀伤。
电影从劳伦斯和大原上士的谈话开始。
他们的谈话方式非常奇特，明明是战俘和上士这样地位悬殊的关系，却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劳伦斯不卑不亢，大原上士也不太在意劳伦斯偶尔的冒犯，以至于在一切的最初，给了我一种他们身份相当的错觉。
当然，这个困惑在后来大原上士一次次突然的暴怒和抽打下很自然地解开了。
劳伦斯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角色。他是战俘，地位较高的战俘，能说流利的日语，因而时常和大原上士聊天。他在电影里几乎没有反抗的镜头，就好像从一开始到最终，都是这样不卑不亢循规蹈矩。
他没放弃过自己的坚守，但选择接受日本的文化，这也致使他身上流露出一些矛盾的特征。
一个夜里，大原上士和劳伦斯坐在破旧的医院里，大原上士对他说，“你怎么还活着？你要是自杀，我会更羡慕你。你怎么忍受耻辱的？”
劳伦斯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棕色的眼睛里映着手电筒明晃晃的光亮，他稍微侧过脸看向大原上士，语气平静笃定，“我们不把它叫做耻辱，成为战俘是战争财富的一种。”
“我们肯定不会高兴成为战俘的，”
“所以我们想要逃脱，我们想要战胜你们。”
大原上士看着他，静静地笑，说，“这只是诡辩。”
劳伦斯接着说，“不，我们想赢。在这里绝对不是结局。我们不会自杀，那是懦夫逃避的手段。”
大原上士生气道，“你只是害怕死亡！”
而劳伦斯没有再和他争辩，只是小声提醒他，
“不要惊醒病人。”
大原上士看了他一眼，放低了声音，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来反驳他，而劳伦斯就这么默默地听着，最后接了一句，
“是啊，不过你还没死呢，对吧？”
他有他的故事，但他选择用平静来抵御一切，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抵御些什么。他不害怕说出自己文化中与大原上士不同，甚至是非常冒犯的话语，但是又能接受和理解日本人的习俗。
他说，他们就是这样一个忧虑的民族。
他说，我不想恨任何一个单独的日本人。
而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他被打得半死，站不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
他说，
他们不能做独自的事情，所以他们被人群裹挟，最终变得疯狂。
02
和劳伦斯一样，大原上士也是一个非常鲜明的角色。除去日本人的克制和压抑之外，他居然是一个平衡性很好的人。他残暴，有着任何一个战争中军官该有的控制欲，但却又不闭塞，是愿意和劳伦斯聊天的。
他们把不同国家的世界观放在玩笑里讲给对方听，又把秉持放在漫不经心的对答里。
他能够残暴到要求战俘参观剖腹的死刑，好像一点点火花就能点燃他，让他先斩后奏地杀死一个人。可杰克和劳伦斯被宣布死刑的晚上，却又能够喝了酒，叫来劳伦斯和杰克，对他们说，
“劳伦斯！你知道圣诞老人？”
“今晚我就是圣诞老人。”
“你们自由了。”
最后劳伦斯昏过去，被杰克扶着出门，大原上士大笑着吼出劳伦斯的名字，饱满的脸上泛着油光和醉酒的红色，说，
“Merry Christmas, Lawrence. ”
“Merry Christmas. ”
杰克回头看向大原上士，脸上露不出一个表情，轻声回复道，
“Merry Christmas. ”
大原上士终于放声大笑。
03
大原上士是陆军大尉世野井的属下。
世野井大尉有日本人特别的英俊和矜持。冷峻的脸上很少露出除去愤怒的表情。
他第一次见到杰克是在对杰克的审判上。
杰克优秀，不羁，有着一个英国人身上应该有的绅士风度，却也像匹野马，蓝色的眼睛里漫溢着漂亮的神采，金发梳到一边，除去俘虏的身份，与一位军官毫无区别，也绝不低头。
那审判不是正常的审判，杰克面对着审判长，言语依旧骄傲。
世野井参加了审判，安静地在一旁听到末尾，才向审判长申请问话，审判长允许他，他优雅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说，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了。
杰克的目光终于落在世野身上，他站得笔直，军装穿得一丝不苟，目光里带着军人的利落和他自己的智慧。世野的每一句问话都把审判引导向更明亮的可能性。除此之外，充满克制却无法遏制的对于杰克的试探和不解。
世野对杰克的欣赏是超乎寻常的，反之亦然，或者说，他们彼此都在对方身上看见了自己。
后来杰克的判决下来了，枪决。他被押到仓库里，解下手铐，被拷到枪决的位置。
射击队准备，枪响。
世野从后面走出来，对大口喘气颤抖的他说，
“That's a good one.”
03
被判枪决的杰克死了。留下一个叫做杰克的战俘。
世野命令劳伦斯，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杰克恢复健康。劳伦斯反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关注杰克？世野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会让我们的医生治疗他。
后来世野去医院视察，让属下打着手电筒检查杰克的状况，灯光打到杰克脸上，他醒着，却没有睁眼，皱着眉头反感光亮。世野看了他一眼，回去了。
各种情绪在之后的一件件事情里面膨胀发酵，一发不可收拾。
劳伦斯对大原上士说过一句话，说战争在男人之间创造友情，那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是同性恋。那时候这句话有些揶揄大原上士的意思，可后来看见世野和杰克，我又隐约觉得这是一个伏笔。
男人的爱情只要一个眼神，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爱恨纠葛全部发生在难以看见的地方，甚至连交流都少有。
所以也许从审判日第一个对视开始，纠缠的花种就破开了种皮。
只可惜这个世界土壤贫瘠，气候恶劣。
04
最后杰克挡在世野面前，世野的日本刀高高举着，无法下手。
他愤怒地推开杰克。杰克摔在地上扬起尘土，然后他爬起来，重新站到世野的对面，扶着他的肩膀，凑近他，贴面亲吻他的双颊。
那是1942年的日本，当众被贴面亲吻一如羞辱。世野愤怒，不甘，颤抖着吼叫，最后却只能无力地倒下。
杰克看着世野，然后被殴打，被关押。
最后，被活埋。
04
可能戏剧性的就是他们的阵营，杰克是英国人，而世野却是日本人。世野已经在自己原则以内用尽努力去保护杰克，可结果是可以预见的。这从一开始就是徒劳努力。
被活埋的杰克只露着一个头在地面上，死亡的过程缓慢而空虚。他想起自己曾今的错误，随着生命的消失，终究在悔恨的回忆得到了原谅。
而世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晚上，到他的现实和迷幻中，从他头上剪下了一缕头发。
最后，站在他面前向他鞠了一个躬。
独自而隆重地，用日本人的方式向他告别。
杰克闭上了眼睛。
04
最戏剧的相遇啊，往往是为了最凄美的离别。
四年后日本战败，世野大尉被判死刑，生前托人把杰克的额发送回自己的故乡与自己共葬。
而劳伦斯在战后的牢房里见到大原上士，与他谈话。
一切与四年前无异，却又处处不同。
现在没有杰克，也没有世野。现在劳伦斯决定一切，而大原沦为牢犯。现在劳伦斯说着自己的语言，而大原学会了英语。
“就是明天。”
大原上士用英语对劳伦斯说，语气惺忪平常，听不出是在说自己的死期。
劳伦斯停顿了一下，站起来走到窗户边，说，
“既然是由我来决定，我今晚就释放你，让你回家。”
大原僵硬地笑，语气柔软，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
劳伦斯从窗边走回大原旁边坐下，又无言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出去。
最后的最后，大原像大原上士一样用命令的口吻粗鲁地吼出劳伦斯的名字。
劳伦斯慢慢停住，回过头。
大原灿烂地微笑着，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05
“Merry Christmas.”
我终于泪流满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