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叶】波罗的海的窗（下）
·王叶
·画家x作家
·意识流开放结局，跳跃时间线
05
“Room service.”
“Room service.”
王杰希猛得醒过来，白色的天花板，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几乎透不进一丝光线，外面有人在敲门，王杰希转过头，旁边是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隔断——在酒店。
“Later.”
王杰希让服务员晚点再来，然后从床上坐起来。他有点头痛，感觉像是昨晚没有睡好的样子，脑袋很重，而且里面嗡嗡作响。
他看了看自己睡觉的地方，是一张双人床，另外半边床的主人明显不在这里。他下床倒了一杯水喝，然后找到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拿着手机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外面的光线很刺眼，但是并不是早上的光线，更像是下午，甚至接近傍晚。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显示下午五点一刻，有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
他拨回去，那边的人很快接起来。
果然是叶修。
挂掉电话后没到五分钟，叶修就刷卡进了房间。
他走进来，递给王杰希一杯美式咖啡，不加奶、半包糖。王杰希接过去大口喝了小半杯，甩甩头，感觉总算清醒过来一点。这才想到询问叶修，理清自己乱麻一般的思路，
“你去哪儿了？”
叶修笑着看他：
“还能去哪儿？楼下赌场。”
王杰希哑然失笑，对，傻问题，这里可是拉斯维加斯：
“What happens in Las Vegas, stays in Las Vegas.(在拉斯维加斯发生的事情，只发生在拉斯维加斯)”
叶修点点头：
“就是这个理啊杰希大大。”
王杰希盯着叶修穿的一身小西装，完全看不厌，所以也就沉默了，干脆连说话的力气也省下来看叶修。叶修看着他发呆的样子，继续说：
“倒是你，好一点了没？”
王杰希收回目光，看向叶修：
“嗯？”
叶修撇撇嘴：
“你今天凌晨不是做噩梦被我摇醒的吗，后来就说头痛，我叫你多睡会今天别浪了，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王杰希摇摇头，又点点头：
“好点了，倒是不该又睡这么多，越睡越困了。”
“那是褪黑素分泌的问题。”
叶修补充道。
王杰希笑着揶揄他：
“就你知道得多！”
叶修点点头，表示是的，然后把沙发上的衣服扔给王杰希，叫他把衣服换了，一起出去吃晚饭。王杰希接过衣服，随手把衣服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走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并不是什么类似“镜子里的人长得不像自己”这种荒诞过分的感受，而是一种很稀薄的虚幻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侵蚀他的现实世界，让他所有的感官都蒙了一层细纱，无法全身心地感受这个世界那样……
叶修看他在镜子前面站了很久，走进来，走到他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什么呢，镜子里的人这么帅啊？”
王杰希从旁边拿过毛巾擦了擦脸：
“你觉得怎么样？”
叶修往前走了一步，和他并排站好，有模有样地看镜子里的两个人，最后指了指自己：
“两个都蛮帅的，不过这个稍微更帅一点。”
王杰希把毛巾挂回去，笑着走出去，穿上外套，从钱包里拿了两美刀放在床头柜上做小费，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叶修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晚饭并没有到外面去吃，是在酒店顶楼的观景自助餐厅吃的。王杰希和叶修两个人平时开销都很小，但是要以经济实力来讲，又都可以算是不差钱的类型，所以出去玩的时候，几乎只有不想做的没有做不到的。先前在科罗拉多大峡谷，王杰希问叶修，要不要坐直升飞机下到峡谷里面去看看，叶修像看白痴那样看他，反问他，为什么不？来都来了，不下去你这辈子都不会下去了。
在那之后王杰希就不再问他，而全部按照喜好来行动了。
坐在塔顶，四周全是玻璃，四下的景色一览无余。王杰希和叶修干杯，祝彼此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然后边喝红酒杯里的气泡水，边往外面看出去。
从高处看下去，这个城市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大，倒不如说，感觉像是沙漠中一个繁荣昌盛的小城市，如此繁华，却依旧只是一座城而已。
晚饭吃得很快，叶修下午在赌场里吃了点下午茶，王杰希没有什么胃口，所以除了欣赏风景之外，其他都只是草草了事。吃完晚饭之后，王杰希和叶修下楼，没有回到房间，只是出了门，沿着长街慢慢走，毫无目的，往不知道什么地方走过去。
拉斯维加斯确实就是拉斯维加斯，长街也就是长街，灯红酒绿，巨大的广告牌和各色霓虹灯在街道两边取代了行道树，变成独具拉斯维加斯风情的街景。加长的豪车在街道上穿梭，女孩子们穿着漂亮的小礼服，露出美好的肉体，高跟鞋一下一下充满自信地踩在地砖上，华丽的大理石也像是要破裂那样为之颤动。
拉斯维加斯没有夜晚，每一秒都应该用来享乐，所有人都像明天就会死亡那样，享受短暂的夏花一样的人生，忘记痛苦。直射夜空的探照灯把云层变成彩色，引擎的声音轰轰作响，每个人，都在音乐、喷泉和花火中尽情舞蹈，穿上最美丽的伪装，与野兽交首。
——纸醉金迷，粉饰太平。
王杰希陷入思考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走到了人群相当拥挤的地方，叶修没有和自己并排走，转过头去找他也没有看见。
现在的王杰希对于这种情况的免疫力是最低的，几乎没法接受这种情况的产生，所以心里那种焦急感油然而生，马上打算回头去找叶修，但还没等到这些坏事的焦急感产生什么真正的影响，就有人牵住了他的手。
王杰希知道那是叶修，因为他的手和往常一样，比一般人要凉很多，而且也很薄，好看又修长。
王杰希回过头，叶修的眼睛在人群里显得很亮，然后他对他说：
“我们去泰坦尼克号展馆吧。”
王杰希点点头。
泰坦尼克号展馆建在卢克索大酒店里面，拉斯维加斯大多数展馆都是这样，或者不如说这个城市几乎就是由酒店组成的。还有名字叫做弗拉明戈（火烈鸟）的酒店，酒店里面真的养了火烈鸟……
这城市充满了无用的奢华，又或者说，奢华总是无用的。
王杰希揽着叶修，面前是仿真复原的双螺旋大楼梯——相当宏伟的泰坦尼克大厅。建筑整体美轮美奂，富丽堂皇。展览的东西也很多，头等舱的地砖，尚未打开的1900年酿造的香槟，船上留下的奢侈行李……
无论它们曾经多么辉煌，象征着财富和快乐，无忧无虑的人生，现在也已经成为了死去的以往，再也不可能赎回鲜活的生命。除非时间倒流。
叶修看着头顶的大灯，问王杰希：
“你知道泰坦尼克号是怎么沉没的吗？”
王杰希回答：
“和冰山的两次撞击。”
叶修说：
“对了一半，”
“但是，铁达尼最终是被自己的重量压断的。”
“为什么突然换了铁达尼的译法？”
王杰希非常在意叶修这种在谈话中途改变了同一个事物的讲法的行为。
“……好吧。”
“对了一半，但是泰坦尼克号最终是被自己的重量压断的。”
叶修强行坐时光机回到刚才的对话里。
“怎么说？”
“铁……泰坦尼克在四月十四日晚上撞了冰山，但是到四月十五日凌晨两点多才沉没，船体断成了两截。和冰山的两次碰撞是主要原因，但是真正使船体变成两节的却是别的东西。”
“泰坦尼克号的舰长大概是两百七十米，比当时的浪距还要更长。”
王杰希想了想，接上叶修的话：
“所以前后两个海浪间，船体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叶修点点头：
“它是被自己的重量压断，最后断成两截。”
王杰希揽着叶修，看着面前明亮的灯光和各种各样的水晶装饰，轻轻地说：
“真是讽刺啊。”
真是讽刺。
当能力成为累赘，繁华成为虚无，别具一格的想象力成为通往虚幻世界无法关上的大门，人们慢慢总结出令人绝望的结论——好的事情总向坏发展。无论如何解释，事情总变成消极的墨菲定律。
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并非杀死他，而是让他失去对现实和虚拟的界定，让他无法分清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梦境与生活中失去指向标，徘徊在永昼和永夜之间，永远无法得到短暂的安宁。
灯光太亮了，王杰希轻轻眯起双眼，满世界的光亮就随着这个动作变成大大小小的彩色光点，绚烂又虚无。王杰希在这种突如其来却又一直隐约存在的不安感里揽紧叶修，渴望从这种肌肤相亲中感受到一点真实。
叶修感觉到他收紧的手臂，稍稍侧过头来看他，眼神里有轻微的疑惑 ，但很快就被他全部收起，换成一句简单的问句：
“等一会儿去看太阳马戏团的演出吧，晚上有MJ主题的表演，Michael Jackson On By Cirque Du Soleil。”
王杰希点头。
然后他们走出大门，人群嬉闹着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
叶修按下按钮等待人行道的绿灯亮起，而王杰希毫无预兆地走过去拥抱他。
“Walk side is on。”
直到绿灯亮起。
绿灯变成红灯。
然后下一个绿灯亮起。
王杰希的拥抱有一个世纪这么长，但他的记忆非常直截而且突兀地断片了。
这个拥抱之后，万物陷入黑暗。
06
他像是在很黑很黑的地方，然后有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小小的探照灯那样左右摇摆，最后终于精准照射在他身上。他慢慢找回身体的边界，感官一个一个打开，外界信息争先恐后地挤入他的大脑。
后背传来温暖的感觉，有人的指尖从他的脊背自上往下轻轻划了一道直线，然后他听到打开罐装碳酸饮料的声音，之后是轻吐的、带着柠檬味道的气息。他睁开眼睛，世界充满刺眼的光线。从炫目的白色中找回焦点之后，他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身边，身上撒满午后炽热的阳光，身上的皮肤是很淡的小麦色，敞着的短袖衬衫上面有很浮夸的菠萝印花。
“……我睡了多久？”
王杰希动了动手指，抓住一把沙子，然后躺在海滩上的实感才像突然灌入空瓶的水那样汹涌而来。
“没多久。”
叶修用吸管喝完最后一点点饮料，见底的液体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王杰希从趴着的姿势坐起来，从遮阳伞下面暴露在太阳下面，他摸了摸头发，上面有很多沙粒，他甩了甩头，发梢上沾着的沙粒才纷纷掉落。然后他往远处看过去：大海，海天一色，甚至有些难以分清海平面和看空的交界处，很深的宝蓝色和天空交融在一起，之后慢慢渐变到浅蓝，最后和沙滩融为一体。
他把目光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回到自己周身的小环境，发现这片沙滩很小，四周都是海礁。
也难怪，这是波的尼亚湾，波罗的海北面的海湾。
七月份这里的气温再合适不过，绝不炎热，却也称不上寒冷。气温不高，但是日光却让人舒服，下午的海滩，汽水和阳光，爱人和海浪的声音，所有要素都聚集在一起，叫人昏昏欲睡。
叶修最近有点晒黑了，显得更好看，淡淡的小麦色衬得他清秀的五官更加立体，而且充满一种独特又俏皮的美感。但王杰希不想他晒得更黑了，现在这样的肤色就是最美的，介于西方和东方两种审美之间，刚好是种双重认同。速写本里也有很多最近的叶修，单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慵懒地捏着一颗烟的，在夜间篝火边被火光照亮脸庞的，站在大海里的，熟睡的，醒来的……
他重新躺下，看着叶修被阳光照亮的脸庞，看他下巴和颚骨的曲线，这个角度让他想起很早之前他们相遇的场景，叶修也是四十五度斜坐，背对着他，窗外的阳光炫目且温暖，草木干燥，在日光里散发出好闻的气味。
他闭上眼睛，那样的触感就在他的面前、指间、耳旁、鼻尖……
他快速地睁开眼睛，生怕下一秒就会回到那个场景。
叶修半坐在沙滩椅里面，刚刚点起一根烟，衔在唇间，火光明灭，然后他伸手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抽过笔记本，唰唰唰地写起来。王杰希看着他写，知道写东西的时候，叶修会微微皱起眉毛，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笔杆，在充满触感的纸面上写出优美又混乱的文字，他会抽烟，但很少真的用手去捏着烟头，一旦烟点起来，他就会叼着，然后空出手来拿着笔记本，确保它不会左右滑动。
王杰希并不喜欢叶修抽烟，但是也不会限制他，因为这是叶修的灵感来源之一，像大麻一样，同时担当肉体和精神的毒品，打开叶修无价的灵感源泉。
他有些粗鲁地把叶修的笔记本抽过来，然后问他：
“在写什么？”
叶修有点不爽地回过头来看他，回答道：
“你自己看，别打断我。”
王杰希打开笔记本，叶修写的东西很潦草，但是他怎么样也能认出叶修的字：
“时空穿越？”
叶修点点头：
“一个想法而已，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真的写出来。”
王杰希把笔记本放到身体的另一边，问叶修：
“叶修，你觉得爱是什么？”
叶修眯了眯眼睛：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王杰希抓了一把沙，拿起来，看着沙粒从指尖纷纷落下：
“抽象的东西永远都是最难表达的不是吗？”
叶修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来：
“是这些烟雾，也是空气，是他们相容，却又不同。”
“是现在，你躺在我旁边百无聊赖，还试图打断我的创作灵感。”
王杰希笑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叶大作家。”
叶修跨过他，拿回自己的笔记本：
“那我现在要继续写了。”
“我爱你。”
王杰希撑起上半身亲了亲叶修的脸颊：
“我也爱你。”
这一刻，我爱你。
叶修重新沉入写作的深海。
王杰希看了看自己空空的画板，走过去，终于想到自己该画什么。
他要画一张十分抽象的画。
——男人坐在沙滩上，手指尖松松垮垮夹着一支烟，快要递到轻启的双唇间。太阳在下山，余晖点燃大半天空的云朵，海浪卷着白色的泡沫卷上海滩，正在涨潮。男人裸着上半身，落日时分的阳光洒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所以他小麦一般的肤色就变成粉色，带着一种甜蜜的色调。他黑色的长裤被海水打湿，析出的盐粒在他腰间形成一条白色的细线。他吐出的烟雾和天上燃烧的云朵混为一体，远处橘黄的太阳点燃他手上夹着的烟草，海水像是厚厚的针织毯，沙子近乎柔软。
他拿自然当养料，和至美的海景融为一体，似乎手指轻点，落下的烟灰下面就会爬出小小的寄居蟹，然后生命永不停息。
07
气温慢慢降下来，叶修裹上毯子靠在王杰希旁边。
夜间的海边很冷，非常非常冷，海风刮过来，能听见掠过耳边的呼啸声音。
王杰希转头去看叶修，他正往很远的地方看。他看得很出神，睫毛一下一下扑闪着，在微弱的亮光下面显得尤其朦胧。王杰希觉得这一刻的世界是印象派的，被这点微弱的光线衬出一种微妙的清新感，所有触感都因此变得万分真实，每一次触碰、抚摸，每一根因为寒冷而竖立的纤毛都有自己独特的感知，海风吹过，微微张开嘴，就能尝到其中的咸味。
他闭上眼睛，每一个触感都如此真实。
然后他睁开眼睛，世界却又在一种模糊的色彩中渐渐远去了。
“我们回去吧。”
于是他轻轻地对叶修说。
“好。”
叶修的声音夹杂在海浪的声音里，不甚清晰。
他牵起裹着毛毯的叶修的手，心里几乎绝望地渴求自己能留在这一刻，或者，能够留在确定的时间线里。这样跳跃的时间，无谓的因果已经让他厌烦了。从真相被弄明白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知道，这会是一场灾难。
What goes up not necessarily hasto come down.
上升的东西不再下降，静止的物体自主移动，宇宙万物混乱不堪。违背因果论的旅行也许注定要被打上无法确定任何事物存在的烙印。
叶修的手传来微凉的温度，比起海边的气温却要温暖许多。王杰希和他一起回到宾馆，房间里有淡淡的花果木气味，壁炉里柴火发出并不过分明亮的火焰。
叶修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跳动的火焰，慢慢闭上眼睛，过了好久才睁开，显露出十分困倦的表情。他向来都是这样，只要一件事情还在进行，就不会觉得疲倦，但是一旦这事情告一段落了，就会像小孩子那样，突然被倦意打倒。
“去洗澡吧。”
王杰希把他身上的毯子拿下来，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卫生间。
叶修乖乖去洗澡了，真的很累的样子，连一句回应的话都没有再说。
王杰希在炉火前的沙发上坐下，把从叶修身上拿下来的毯子叠好放在腿上，看着那些跳动的火焰……没有因果的世界就像烧不尽的柴火，火越烧越旺，柴木崩裂开来，发出爆炸的声响，永远不会结束，也没有所谓开始，所以一旦开始燃烧，就会永远燃烧，因为开始了，就有存在的瞬间，在时间的长河里，存在过的，永远存在。
王杰希把毛毯放在沙发上，靠近炉火，打开壁炉的小窗，把手伸向跳跃的火焰。他感觉到带着水光的双唇，展开手臂穿上的衬衫，从床上滑落的被子，唰地拉开的窗帘，带着水腥味的大风……海，然后终于，灼烧的疼痛从指尖传来，短暂的联系得到了维持，当下，王杰希感觉到了自己的当下。
他抽回手。叶修吹完头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径直往卧室走过去，倒在床上就想睡觉。王杰希走过去，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自己去洗漱。
温热的水，花洒里源源不断流出的水。
王杰希把水调成冷水，冲了十分钟，然后走出来，擦干身体，穿上浴袍，却没有上床。
叶修已经睡着了，房间里很安静，除了一些窗户外面的风声和细微的钟表声响之外就只剩下叶修平稳的呼吸声。王杰希走到窗户边，侧坐在小小的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海，还有非同一般的夜景。
波的尼亚湾不像波罗的海其他沿岸的地方，沙滩不多，基本都是黑色的海礁。这里也少有雾天，统计下来，全年雾霭天气也只有22天左右。
但这一天起了很浓的雾，白茫茫的气体和着水雾沉在海面上，像是一层轻薄的奶油，被风驱赶着改变形状，却终究没有散去。王杰希往下面看，连海崖下面的石礁、海浪都无法看得明晰。
他想极目远眺，玻璃窗里却映出他自己的面容。
他无法驱散雾气，也无法让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消失，这些都是客观事实。
但是什么又是客观事实呢？王杰希问。如果时间是个圆圈，而我在其中跳跃，爱过即是永恒，那如何才能证明我们正在相爱？
没有回答，他不可能得到回答，永远不能。
王杰希的影子背后是躺在床上的叶修，他看了一会，伸手轻触他的影子，然后看着陷入睡梦之中的叶修，轻轻起身，打开了向海的窗口。海风扑入房间，带着寒冷的湿气，卷携着一些细小的盐晶，划过王杰希的脸颊。
他感觉自己仅仅裹着一层单薄丝绸睡袍的身体在冰冷的海风里迅速冻结，血液也在身体里停止流淌。
叶修被风声和突变的气温弄醒，睡眼朦胧地半坐起来。
王杰希回过头看他，背后是夜空中异常明亮的月亮，还有被浓浓的雾气笼罩的大海，像刚下过雪，白皑皑的一片。叶修看不清王杰希的脸，逆着月光很多东西都不甚明晰。
王杰希叹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被炉火烫伤的手撑在床头柜上，弯腰虔诚地亲吻叶修的额头：
“叶修，”
“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见过你了。”
说完这句话，王杰希深深看了一眼叶修，转身跑向窗子，单手在窗台一撑，一跃而过，跳入蔚蓝汹涌的波罗的海。
“王杰希！！！”
08
王杰希醒来。
叶修焦急地看着他。
我在哪里？王杰希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问自己，我在哪里？
——头疼欲裂。
叶修隔着柔软的被子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终于醒了，又问他，怎么了。
王杰希转头看了看窗外，窗帘拉得很严实，几乎没有光线透进来。
他能听见细微的声响，车辆驶过的声音，远处有飞机的声响，不知道什么地方正有大分贝的音乐轰轰作响。
然后他把目光移回叶修的脸上，他脸上有焦急的神色，但现在这些神色已经被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掩盖了过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回答：
“没什么……”
“一个噩梦而已。”
叶修从床上爬起来，背对着他穿衣服，
“那今天多休息一会吧，你脸色很差，我自己下去玩儿会。”
王杰希看着叶修在读书灯照不到的地方、在不太明亮的光线里伸直手臂穿上衬衫的动作，皱着眉头摁了摁刺痛的太阳穴，终于在头痛脑胀的狼狈中想起什么来。
09
啊，对。
这是，拉斯维加斯吧。
10
有时时间像圆圈一样周期运行，有时它向后流逝，有时它跳跃前行……
当事物终于失去了因果关系，存在就是存在，在生命的长河里，当前并非当前，而是此生的任意一秒。
所以事实变得虚幻，存在过的，永远存在。
曾经爱过的，永远相爱。
每一扇波罗地海的窗，都有拉斯维加斯的街景。
Fin.
